别拿后妈不当妈

　　那半个月，其实我已在背地里开始了和她的较量。比如，我会偷偷在她的杯子里撒上一层盐，热水化开，薄薄地留在底层，她不知情，早上喝水时，一口被呛到；比如，我会用小锯子把她一只鞋的鞋跟锯短一点点，她穿上去，一迈步一个踉跄……

　　开始我是试图反抗的，她看上去瘦瘦小小，而我作为一个12岁的须眉汉，不比她个头低，也自认比她有劲。但我没想到她瘦小的身体里蕴含着那么巨大的能量，我刚做出反抗的行为，她便一把将我按到了沙发上，一手按着，一手举着鸡毛掸子抽下来。我竟然动弹不得。她一边抽我一边大声吼：“让你知道后妈也是妈，也能管你、打你、教训你！”

　　有一点我必须承认，她的厨艺的确非常好，擅长各种肉菜，尤其我最爱的红烧肉、红烧排骨、红烧鱼……她连豆腐都能做出诱人的香味来。这常常令我有“英雄气短”之感，躲避她的姿势，就不是那么义正词严了，多少有点低眉顺眼的意思。

　　但我也佩服她另一点儿，不管我和她发生过怎样的矛盾，我不告状，她也不告。包括那次放火、挨打，一周后我爸返来，我们都装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，她也没通知我爸赔了王奶奶家3000块钱。这也让我知道了，钱的事上，她说了是算的。但不管怎样，她的保密，让我省了又一顿打。

　　这些秘密，让我和她的干系既一目了然，又颇为微妙。在老爸看来，我和她相处融洽，至少，相安无事。但我和她都知道，真相不是如此。可是真相是什么呢？我也开始有些慢慢搞不晓畅——冲突，是有的。怕，也是有的。恨呢？说不上来。毕竟每日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，令我在12——14岁的两年间，长了28厘米，体重增加15公斤。

　　另外，她过来过后，家也的确像个家了，井井有条、干净整洁，而且，我再没穿过脏衣服，白衬衫永远皎白，牛仔裤永远清净，运动鞋永远是我喜欢的牌子。鞋并不便宜，她却舍得买。奶奶对她的评论是：“不错了，就是你爸的钱，她不给你花，你不也没辙？”

　　这倒是。看来，这个世界对待后妈并非充满了挑剔，有时也非常温柔和包容，像是天底下，不虐待孩子的后妈就是好后妈了。至少，院里人是这么看的，从她狠狠打了我那一顿开始，他们认可了她，原因是“现在哪有后妈打孩子的，都是乱来着养，她还真打，嗯，对孩子是真上心”。

　　挨打的暑假已往后，我读了中学，早上走得更早了，下午返来也较晚，两个人相对的时间，并不多。我和她，进入一种平和而疏离的状况，甚至，连那些“要钱”的语言都省略了，她会提早把我需要的钱预备好，自动给我放在桌子上。

　　我低下头去。没有人知道，说完那句话，我和她一样，也停住了。整整6年，我从来没有叫过***，甚至很少叫她阿姨，我们之间的对话，少得可以疏忽不计。可是时光能记取一切，记取她从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天，所有对我的付出，包括那顿令我想到来就不寒而栗的“暴打”——不是每个后妈都有勇气、敢承当地举起鸡毛掸子。如果不是那顿打，不是我因此生出的畏惧，很难想象我会变成什么样子。